一锅渴望评论的老鸦汤

第五章：第二天：14：00

肌肉在燃燒，肺部尖叫著尋求氧氣，艾格希拼命前進。踢。動。轉頭。呼吸。他碰到堅實的牆面，立刻彎身踢腿，向前疾衝，靠這道猛力進行沖刺。

他在泳池另一側冒出頭，抹掉臉上的水，粗喘著氣。

“我以為你還要整整一個星期才游到呢！”

艾格希抬頭看著坐在池邊的盧卡斯。想得意就得意去吧。至少他也還在喘，沒比艾格希厲害太多。他從泳池上岸時濺起的水花還在打轉呢。

“你作弊。”艾格希控訴道，咧嘴一笑。

“我？我到底怎麼做的弊？”

“是你那光頭！”盧卡斯摸摸他光滑的頭皮，笑起來。“摩擦力小多了。”艾格希整個早上都輸給了他，一個比賽接著一個，一連串地輸了下來。這已經開始傷害他的自尊心了，雖然他也玩得很開心。“三局兩勝。”

盧卡斯上半身向後一躺，半帶笑半吼着說。“要是還得贏你一次，我就要虛脫一整星期了！”

“那好！”艾格希撈起一道水潑他，小心避免激起太大東京。他不想弄到池子邊其他人身上——這裡人還挺多。有不少人從他們剛到的時候就開始默默地注意他們了，對此，艾格希半點也不驚訝。

從盧卡斯恰巧撞上在清晨環島跑步的艾格希開始，他們就一直試著壓對方一頭。從賽跑到俯臥撑到健身房（實話說，健身房真棒極了），他們跳過了早餐，還遠遠錯過了午餐。結結實實輸一場對他來說倒不是什麼新鮮事。畢竟他最好的朋友是洛克茜。但洛克茜是皇家特工，還是最好的一個。而這傢伙……

真他媽該死。

“有什麼特殊原因嗎，怎麼這場派對沒邀請我呢？”一個熟悉的聲音從上方吸引了艾格希的注意力。他還在喘著氣，但還是對鄧肯露出微笑，盧卡斯伏臥着，向他草草揮了個手。

“早上你把我舞伴偷走了，我就借走你的唄。”艾格希甜甜地說。在他身旁，盧卡斯往他臉上踢了一波小小的水花。

“你沒任何損失，文斯（譯注：文森特的暱稱）。船上簡直無聊得像地獄一樣。”盧卡斯坐了起來，低頭看著艾格希。“就讓老男人玩他們的去吧，要我說。”

鄧肯踢掉一隻涼鞋，用腳趾戳了戳盧卡斯的屁股。“你這輩子要肯讓我帶你出去一次，而且好好學學航海，你他媽絕對會愛上它的。”盧卡斯驚叫一聲，把自己推下池邊，掉回了水裡。不出所料，鄧肯大笑起來。

“鄧肯，說實在的，放過他們吧。”另一邊傳來哈利的聲音，加入了對話。艾格希轉過身去。“畢竟是他們的損失。”

他先看見他逐漸靠近的涼鞋，然後是柔軟、寬鬆、白亮的亞麻褲子。哈利淺藍色的襯衫下擺收進了褲子裡，釦子只扣了一半，下面什麼也沒穿，袖子完美地捲到手肘處。他單手插著褲兜，另一隻手拿著杯馬丁尼，頭髮被風微微吹亂，髮尾幾乎卷了起來。該死，顯得更完美了。

艾格希忘了怎麼呼吸，突然開始慶幸自己的泳裝非常非常緊。

他完全沒發現自己在盯著哈利看，直到後者微笑著喝了口飲料，向他挑了挑眉。艾格希搖搖頭，在身邊撥起小小的水花。他用上身的力量將自己撐上了岸，站起身來，捋了捋頭髮，免得擋住臉。盧卡斯已經和鄧肯沉浸到他們自己的對話裡去了，此刻艾格希可以全神貫注在哈利身上。

這是件好事，因為哈利的注意力也全在艾格希身上。艾格希縮短了他們之間的距離，從哈利手裡拿過那杯馬丁尼。他啜了一口。“你知道你現在看上去有多他媽性感嗎？”

艾格希是個好騎士，並非毫無緣由。他不僅身手好，腦子也好。聰明。眼尖。他看見哈利如何努力只看著艾格希的眼睛，而不是飄到別的地方上去。更重要的是，他還看出對方呼吸頻率的微微變化。

“對此我非常清楚，謝謝。”哈利終於說，把酒杯連著艾格希的手捉到手裡。

“自賣自誇！”他學著哈利在飛機上的語氣說。

哈利聳聳肩。“我了解自己。”他給了艾格希的指關節一個柔軟的吻。他唇上帶著燦爛的、實在美麗無比的微笑，明亮，獨屬於他。

那刻，艾格希必須壓下太多情感，他突然看不清馬爾克斯與文森特、哈利與艾格希之間的差別。他深吸了口氣，強笑道：“你今早過得怎麼樣？”哈利不斷吻著艾格希的指節，他的嘴唇完美地覆在他手上，他的眼睛緊緊盯著艾格希的眼睛——這在他皮膚上點起了火，其後每個動作都讓火燒得更猛。

“學了不少東西。而且實話說，相當有趣。你看上去給自己找了不少樂子。”

“要是你把在每一個運動中都一敗塗地叫做娛樂的話，那我確實挺樂的。”艾格希強調道，希望哈利能從這閒話中聽出些什麼來。

如果那微微一點頭能算數的話，他是聽出來了。“我明白了。”這小小的信息帶來的短短一瞬的嚴肅在挪揄一笑下消失了。“你有沒有想過可能他有年齡上的優勢？”

艾格希大張著嘴，在真心的震驚中嘲道：“不好意思，年齡笑話什麼時候輪到你來開了？”

“我的年齡已經足以讓我在輸人兩秒之後也不傷尊嚴了。”

艾格希（身上還濕得滴水）徹底被冒犯了，空著的手摟過哈利的腰，出其不意地把他拉近身邊。他們緊緊貼在一起，艾格希聽見哈利抽了口氣，滿意極了。他踮起腳，貼著哈利耳邊說：“讓我看看，這下你還怎麼能作出高貴莊嚴的樣子。”

他朝後靠了靠，好看清年長男人的反應。然而，結果不全如人意，他肚子裡一揪。他們近得能察覺彼此的呼吸，夾在二人中間，如此溫暖，如此甜蜜。哈利眼睛發暗，牢牢鎖在他身上，艾格希心裡一沉。

“你完完全全不知道我能做出什麼來。”他的聲音昏暗低沉，艾格希渾身每一寸都渴望著聽他這樣說再多一些，再多一些。

他這輩子做了不少屎一樣的決定，而這個在一瞬間就成了其中最屎的決定之一。

尖銳的鐘響猛地扯去了他們的注意力，兩人一轉頭，看見鄧肯從兜里掏出手機接電話。

艾格希回頭看向哈利，年長的男人仍被他牢牢圈在懷裡——他突然顯得像是緊張地清醒過來了，但還是呼吸不暢。“我該洗澡去了。把海鹽從我頭髮上弄掉。”他的聲音破碎了，哈利的身體靠著他，繃了起來，簡直和艾格希一樣緊張。其後每一刻都變得更加難熬，更加不自然。與之相比，片刻之前他們之間還如此自然。

哈利在他額邊輕柔一吻，向後退去。在他走開前，艾格希設法一把抓走了他的酒杯，一飲而盡。“好。”他吐出一句。聲音幾乎窒住了。有片刻，他覺得哈利看上去幾乎像被震撼了，但這念頭轉瞬而逝，該死，他就算身前全濕透了，看上去也還像是個漫步的百萬富翁。

他走向放著浴巾的躺椅，坐了下來，把杯子放在腳邊。艾格希抬起被太陽曬熱了的織物抹臉，藉口要把自己擦乾，把自己埋了進去。他覺得胸痛，無法呼吸。這比之前還難受，卻和他做的任何運動都沒有關係。

艾格希早就向身體上的吸引力臣服了，它一直影響著他，但他自以為其餘的已經過去了。

最糟的已經過去了。

顯然他的心並不這麼想。

一隻溫暖的手落在肩膀上，他嚇了一跳。艾格希抬起頭，看見盧卡斯坐在他身邊，臉上帶著關切的微笑。“你還好嗎？”

不。我一直隱瞞著我對自己上司的感情，結果造化弄人，我得公開展現這份感情，這真的讓我心都碎了。

“沒事。就是在早上那幾場之後累了。”

盧卡斯像是接受了這個解釋，至少暫時如此。他收回手，也開始擦乾身體。“我也一樣。沒幾個人能像你這樣讓我這麼有危機感的。”他對艾格希微微一笑，站起身來。“來吧，我們找點吃的去。我餓壞了都。”

於是艾格希想起他為何要經歷眼前這些地獄般的折磨。因為他有他媽的工作要做。於是他把自己亂七八糟的爛事一股腦塞進過去兩年間專為此而設的小盒子裡，深吸一口氣。

“這是我今天聽過的最棒的事情了。”

半小時後，他們都穿回了短褲，漫步走到位於島上隱蔽處的小小的咖啡區。艾格希胸中仍在隱隱作痛，他以為它早該消退的。但他還是專心在他的任務上。午後陽光曬著他的胸膛與肩膀，幾乎有些烈，但海邊的微風切過陽光，感覺完美極了。艾格希扶了扶墨鏡，靠進椅子裡，散漫地撥動著飲料裡的吸管。

“好吧盧卡斯。我不問不行了。昨晚我開始就為這頭痛了。”盧卡斯坐在對面，學著艾格希的動作靠在桌邊，一語不發。“你和鄧肯——”

“我……好吧，我們是怎麼回事？”

艾格希點點頭，聳聳肩，伸手示意沒錯。

萬幸，盧卡斯笑了。“別緊張。你絕不是唯一一個覺得奇怪的人。”

“好吧，那我猜這挺讓人安心的？”

“哈。”他沉默片刻，面上的表情像是在回憶過去，不知從何說起。“那麼，鄧基本上就是個大混帳，對吧？”

艾格希幾乎被水嗆住了。“我保留評論。”

盧卡斯又大笑起來。“沒事。他都是故意做那些糟糕事的。好吧，大部分都是故意的。畢竟他在心底是一個非常淫蕩骯髒的老男人。但要是你能讓這男人說起他在意的東西——我的意思是，天，那幾乎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火辣的東西。”

“怎麼……你怎麼……你確實知道假裝是個混帳並不比真是個混帳好多少吧？”

盧卡斯皺起眉，咬著嘴唇。“相信我，我知道。但他對其餘人做的那些事只是他本人很小很小的一部分。”艾格希聽過這樣的話。在他還是孩子的時候，在他還是個少年的時候。這有點太貼近他的生活了，但他還是設法掩飾住了作嘔的感覺。

“那我就斗膽猜你是那幾個能很早就看出他好的一面的幸運兒之一咯？”

“噢那可沒有。足足半年我都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好的一面呢。不。我還在上學，讀新聞系，在悉尼做交換生。我贏了個比賽，可以採訪他。我到那裡還沒十分鐘，他就提出要睡我。”

艾格希在墨鏡上方看著盧卡斯。“他媽的不會吧。”

“就這樣。我看上去可能像個好人，但信我，我真不是什麼聖人。他很火辣，我很年輕，一天里八九成時間都覺得飢渴，他還有錢得要死。而且結果我還發現，他床上功夫真的超厲害。”

艾格希聞言一笑。作為和一個人開始交往的理由，這還真是難以反駁。

“那你和馬爾克斯呢？”

“我們？”這問題有些出乎意料。

“是啊，你們看上去真是完美的一對，但有點……”盧卡斯細細看了艾格希一陣，而後敲著桌面。

“有些東西有一點點不對。”

艾格希絕望地試圖假裝無動於衷。“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但盧卡斯半點也不信，從墨鏡上方俯視，盯著他。

他目帶控訴，艾格希嘆息一聲，揉了揉脖子。“我這輩子從沒像愛那個男人一樣愛過任何人。我很確信，我再也不會像這樣愛別人了……”他落下目光，看著懸崖下清澈的藍色海水，努力想保持聲音平穩。“我知道他關心我，但我不……他不是那種我能夠共度一生的人。”

“噢伙計，你真受了苦。”盧卡斯聽起來確實很同情他。“是他的老婆？你知道，鄧也結了婚。這裡大部分男人都結了，所以他們才會在這兒。”

艾格希強笑一聲。“差不多是老婆那檔子事吧。她確實知道我的事，那也一樣。馬爾克斯是個——在那些給他錢的有權有勢的人眼裡，馬爾克斯是個名聲很好，很受尊重，很傳統的人。如果任何人發現我們的事，他就可能失去一切。我知道我沒有他生命中其他一切那麼重要。”

“啊。”他說，像是突然悟了。“你不習慣公開的親密行為。”盧卡斯坐直身子，向艾格希友善一笑。他摘下墨鏡，放在一邊。“那很多事情就說得通了。”

“噢？”艾格希轉身完全面對他。

“比如每一次他碰你，你都要畏縮一下，但隨即又融化在他的碰觸中，好像你對此渴望極了。又比如在泳池邊的時候，鄧的手機一響，讓你想起來旁邊還有別人，你幾乎化成灰了。”

“哇你眼真尖。”他真心佩服道。艾格希咬著下唇。“我猜我是害怕自己會習慣這一切，然後等我回去工作，現實就會提醒我想起我在他生活中真正的地位……這會讓我心碎的。”

盧卡斯看上去像是他要為艾格希而心碎。“文森特。文斯，伙計。”他揮揮手，雙手抓住艾格希的手。“你必須把你的感覺告訴他。”

打同情牌，起效了。

艾格希只希望這牌並沒這麼難打。“沒這麼簡單。”

“當然不。如果簡單的話，你一開始就不會陷入這攤爛事裡。看，我知道鄧肯和馬爾克斯是截然相反的兩個人，但他們的權力都太大了，反而對他們不好。而且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他們很可能還覺得自己高人一等，不管是為什麼原因吧。但即使他們自己沒意識到，他們也只是人類，如果連我都能對鄧肯坦白自己的感情，你或許也能對那個男人坦誠。他看你的樣子就好像晚上的星星只為了你而閃耀。”

艾格希難以置信地收回手。“你才剛認識我們一天。”

“第一，我眼尖，記得嗎？第二，這些東西十分鐘就能知道了。第三，這連瞎子都能看得出來。”

艾格希抓起飲料啜了一口，轉開視線，想掩蓋面上的紅潮。他搖搖頭，沉默地否認。如果他繼續玩這招，讓事情顯得很糟糕，以後他或許能利用這點。

好在他根本沒在演戲。

但這還是他媽的讓人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