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锅渴望评论的老鸦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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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喬西】Benchetto -1- (餐館AU)

  1.


  風冰寒刺骨,吹過空無一人的街道。平安夜的燈光亮著,但沒有人去看。每一個人都在家中享受溫暖與美食,街道上的店鋪關了,只有兩家熱鬧的餐館還流淌著人聲和燈光。喬瑟夫缩起脖子,找了一個黑暗的櫥窗靠著。今夜冷極了,他把手揣進褲兜里,薄薄的錢包讓他笑了起來。他再一次把它拿了出來,僅剩的幾張紙幣在夾層裡縮頭縮腦地窩着,在獵獵的寒風中對他嘩啦啦地打着招呼。


  『你好呀,二十一歲的聖誕節。』他低聲說。這句話聲音很小,被捂在圍巾裡,化作一口轉瞬即逝的熱氣。它是這樣地微弱,這樣地不起眼,以至於當它得到回應時,幾乎把喬瑟夫給嚇了一跳。


  『你好,聖誕快樂!』


  這句話來自他的右側,從他以為空無一人的黑洞洞的門廊裡傳出。聲音很陌生,而且說了兩遍,喬瑟夫第二次才聽懂。他在此地舉目無親,向他打招呼的是個徹頭徹尾的陌生人。『怎麼回事?』他想:『餓暈了嗎?』


  並沒餓暈。他站直身子,強打精神往門廊裡看去,被對方臉上親熱友善得難以理解的微笑嚇了一跳。那是個典型的意大利中年男人,金色的頭髮捲曲着,在寒風裡攏在一起,把友好的笑容全露了出來,令他稍有些年老的面龐顯得像個快活的孩子一般。那人兩手空空,一身舒適的裝扮,身上帶著麵包,芝士,黑橄欖,甜羅勒和鼠尾草的香味,站在黑乎乎的店門前。『今年的平安夜冷極了。』那個人說:『你為什麼站在外面?』


  『啊……你好。聖誕快樂。』喬瑟夫覺得自己平時引以為傲的聰明在此時也有些不夠用——寒冷和飢餓讓他變得相當遲鈍。風更急了,頑皮地將冰冷的手指伸進他鬆垮垮的大圍巾裡。『我在想上哪裡找吃的……』


  『你是來旅行的?』那人沒頭沒腦地問。喬瑟夫有些驚訝——他不像旅客那樣拖著箱子,也沒有好奇地四處張望。但對方沒有多解釋,只是繼續說道:『對旅客來說真不是個好日子,不是嗎?雜貨店都關了,連快餐攤子也都回家去了。你餓嗎?』


  『今天都沒怎麼吃。』喬瑟夫回答。他看著那人,感覺很奇異,好像對方身上有種魔力,能讓初次見面的人對他推心置腹,或是說些尷尬的小秘密。他想繼續解釋那僅剩的兩家餐廳有些貴,而他要是放縱自己來一頓平安夜的盛宴,就很可能要露宿街頭。但陌生人沒有等他繼續說下去,而是回身推開了門,掀起簾子。光和香味從裡面傾瀉出來。


  喔,原來如此。喬瑟夫想。我還在疑惑他身上為什麼會帶著食物的味道。


  『我想想……』喬瑟夫緩慢地說。這一半是因為他又冷又餓,沒什麼力氣,一半是因為他聽出對方的英文並不怎麼好,而他自己的口音顯然也不屬於最廣為人知的那一種:『這是家餐廳,還在試營業,你和店主交情很好,或者你自己就是店主……你是想要找我來試試,順便幫我一個忙。啊,你真熱心。』一陣寒風吹來,把他的話頭給吹回去了。喬瑟夫缩起脖子,一陣哆嗦,但他年輕英俊的笑容從層層包裹的條紋大圍巾後露了出來。


  對於一個友好的陌生人,這樣露骨地展示自己的聰明似乎有些沒禮貌,而且很不明智。他冷極了,而且餓得發暈,急需一頓熱飯。但有種奇怪的東西撐在他的胸膛裡,發著熱,好像是不服氣,或是想證明自己還不至於淪落到需要靠人施捨的地步。


  『你真聰明!』那人有些驚奇地看著他,但那好客又友好的語氣卻一點也沒變:『沒錯,這是我兒子的新店。還沒開張,但既然是平安夜,總能再接待多一個人。我們需要一個客人的舌頭。來吧,試試我兒子的手藝。』


  這實在太不尋常,這個人也友好得過分了些。喬瑟夫在昏黃的燈光下緊緊看著那人的眼睛,片刻後,終於放棄了,不再在其中尋找敵意和陰謀。『就當是相信一次意大利人好客的傳言。』他想,跺了跺腳。靴子已經被雪沾濕了,發出咚咚的響聲。


  『當然。謝謝,聖誕快樂,馬里奧!』喬瑟夫說,好像邀請他的是個熟悉的老朋友。風冷冷地捲了過來,帶著冰寒刺骨的細碎顆粒。平安夜的雪又降下來了,讓整個躁動的佛羅倫薩都平靜下來。對方鬆了口氣似地笑了笑,把簾子掀得更高,讓他趕緊過來。喬瑟夫縮著脖子幾步小跑,踩上被燈光染成金色的餐館門廊。


  『歡迎來到謝皮利餐廳。』那人笑著說,放下了簾子:『我叫馬里奧。』


  屋子裡暖和極了,讓他衣服上沾著的雪塵都化成了水。喬瑟夫撥弄着頭髮上沾著的雪粒,剛進門就打了一個驚天動地的噴嚏。誘人的香氣充斥了房間,燈光明亮,映在滿桌的食物上。長桌已經擺滿了各種各樣的美食,只是一瞟,喬瑟夫就看見了嫩煎帶子、白汁龍蝦天使面、鹽烤蘑菇、奶油菠菜湯、烤肋排、只半個巴掌大的袖珍漢堡、海鱸排、燴青口、新鮮的麵包籃……咚地一聲輕響,端上來一盤熱騰騰的牛扒,是最好的小牛菲力,圓乎乎的,很厚,大概剛剛從炭火上拿下來,還在滋滋地輕響。


  喬瑟夫並不想露怯,也不想直勾勾地盯著吃的,好像個窮困潦倒的流浪漢。但他太餓了,餓得渾身都在輕輕發抖,他能夠感覺出來。一把鋼勺在狠狠地挖着他的胃,好像要把他整個人掏空一樣。他沒辦法,他實在是控制不住自己——他盯著那盤菲力,發著愣,想要直接走過去,又因為不服氣而死死地按捺著。


  『哼……』一個陌生的聲音,很年輕,說的是意大利語:『這是誰?』


  這句很簡單,以喬瑟夫這樣糟糕的意大利語水平也聽懂了。他抬起頭來,一個穿著廚師袍的年輕人正瞪著他。袍子有些髒了,沾著淺棕色的肉汁和灶台上煙熏火燎的印子。


  他生得非常好看,頭髮好像黃金,亂糟糟的,兩邊還各紮起一個細細的小辮子,竟是雪白的。喬瑟夫定睛看了看,那是兩片小小的白羽毛。『怎麼這麼帥!』喬瑟夫幾乎沒來由地嫉妒起來了:『去他的,小白臉……』


  這也只是腹誹。廚師服裹得嚴嚴實實,但能輕鬆看出這人肩寬腿長,滿身漂亮的肌肉。喬瑟夫沒來由的火氣燒得更旺了些,想找這人的不痛快。


  『你的頭髮可真是古怪。』喬瑟夫慢吞吞而響亮地說:『連女孩子也不會在腦袋上別兩根毛呢。娘兮兮的小基佬。』


  那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用英文說:『哪裡來的美國鄉巴佬。』


  把喬瑟夫帶進來的中年人笑著說了些什麼,那人回了幾句,好像很不高興。意大利語又快又急,喬瑟夫一句也沒聽清,只聽見年輕人的話裡夾了幾次『爸爸』,就氣鼓鼓地閉了嘴。


  『看來這騷包是好人的兒子。』喬瑟夫百無聊賴地想,站在一旁覺得煩躁極了。食物的香氣直鑽到他腦袋裡,他餓得發虛,抖得更厲害了。


  『西撒,他是我請的客人。』馬里奧突然轉成了英文:『我看他順眼,讓他進來給你嚐嚐菜。』


  『這個鄉巴佬?』叫西撒的年輕人用英文氣沖沖地頂了一句,把手上的餐巾一扔,又鑽進廚房裡去了。


  喬瑟夫半是煩躁,半是困惑不解,又因為對方半是給自己氣跑的,嚐到一點惡作劇成功的快活。他挺得直直地站在門廊裡,身上的雪抖在地上,化了一小灘水。他真累了,餓得能吃五個加大巨無霸套餐。但他很不服氣,一口氣頂得胸口不暢,僵在當地,不知該不該直接轉身走到門外的風雪裡。


  『西撒,我的兒子。』大叔說,把那盤菲力推到喬瑟夫面前,遞給他一套刀叉:『他這個人有些裝模作樣,不要介意。他的廚藝真的很好。』


  『唔唔唔……』美食當前,喬瑟夫不再多想。沒有醬料,喬瑟夫操起旁邊的鹽罐草草磨了一層,便迫不及待地切下一口。


  鹽是岩鹽,牛肉級別至少特選,玫瑰色的切面上含著些血水,肯定是在廚房裡已好好休置了,肉汁飽滿卻流不出。咬進嘴裡的一塊燙得他不住喘氣,但太過脆嫩鮮美,連張嘴也怕散了香氣。他平時就吃相著急得很,都是讓美國快餐慣的壞習慣,還在家裡的時候就總受數落,屢教不改。如今餓狠了,吃起東西比往常更兇,一塊八安士的牛扒竟沒兩下就全進了肚子。大叔看他吃著吃著,笑了起來,拍拍他:『別急,還有很多。』


  吃到煎帶子的時候,西撒正好從廚房裡出來,手裡端著一盤甜點。廚房裡吵極了,幾乎什麼也聽不見,他剛出門,便聽見餐廳裡的美國人在詞語匱乏地稱讚着他一手製作的食物:『好吃……真的,太好吃了。老馬里奧,你們家的店可真不錯——』


  『還算識貨。』西撒對這不速之客的印象總算稍好了些。他把甜品往桌上一放,對方吃得太過專心,甚至沒有抬頭看他,只是眼睛發亮地掃了一眼新上桌的食物,又毫不掩飾地讚歎道:『哎!這是什麼?』


  『土包子。』西撒說:『說了你也不懂。』


  喬瑟夫吃得正忙,沒空和他鬥嘴,剛剛喜出望外地喊完那麼一句,嘴裡又填滿了食,除了唔唔唔地發發感慨,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還算有點品位。』西撒說:『看來還是個有救的鄉巴佬。』


  喬瑟夫嘟嘟囔囔地,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多半也不是好話。片刻後,他奮力嚥下嘴裡的一大堆東西,大咧咧地說:『還不錯,我原諒你說話難聽,退下吧小白臉。』


  『一定氣死他了!』喬瑟夫得意洋洋地想,把最後一口草莓奶凍舀了出來。它裝在水晶矮腳杯裡,被平安夜的燈光映得流光溢彩。杯子太小了,喬瑟夫意猶未盡地吃下最後一口,幾乎是下意識地舔了舔杯子裡還掛著的最後薄薄一層奶凍。


  西撒極力壓抑著自己的表情,奮力讓它停留在不滿和厭惡上——先前就已經相當艱難了,他畢竟是個廚師,看見有人這樣毫不保留地享受自己的作品,總是很快活的。他自覺在廚房裡一天的辛勞都得到了報償,好似烹飪美食本身的快樂被加了倍,幾乎要滿溢出來。他咳了咳,說:『算你識貨。』


  『我留下來做零工吧!你們剛開業,肯定需要人手吧?』喬瑟夫含糊地說。


  『不好。』西撒沒好氣地拒絕。


  午夜十二點的鐘聲響了起來,雪下得很大,簌簌地把窗外昏黃燈光下的街道遮去了。『意大利人不是很好客的嘛?』喬瑟夫問。


  『我們還是會挑客人的!』


  喬瑟夫看了看窗外。黑夜被雪劃得斑駁起來,天空灰沉沉的,但在溫暖明亮的室內,這陰冷的景緻竟無由變得柔和親切起來。這或許是身有片瓦遮頭的最大好處——森冷和黑暗再也不令人覺得望而生畏了。


  『我試試吧。』喬瑟夫和他僵持了片刻,最後說。他一直錦衣玉食地長大,在花完私下積攢的錢以前,從未真正嚐過落魄的滋味。若是馬里奧今天不要請他進來,他或許明天便要上街去偷些東西——若是能找到零工自然萬事大吉,但若實在運氣太差,他也不想就這樣餓死。


  他看著年輕的廚師,盡力不讓自己的眉頭皺起,露出煩惱的神色來。一種奇怪的執意讓他不願意在對方面前顯得落魄,或是作出哀求的樣子。這個念頭不知從何而起,卻迅速地變得強大和固執起來,恰如他因少年意氣而不願意向家裡開口討要金錢一般。


  『我會做得……』他說,但說到一半又梗住了。喬瑟夫心裡覺得奇怪極了,但面上沒有露出異狀。保證和爭取的話在到口中時便自行掐滅了,他只好無意識地轉着手中的矮腳杯。


  『好啦,西撒你在發什麼呆呢,這可是我們的新朋友。』馬里奧說:『朋友要幫忙,那可是大好事。』


  喬瑟夫抬頭看了看他,心中滿是疑惑。『我們剛剛認識……』他想,但沒有說出口。


  馬里奧迎上他的目光,笑了笑,眼睛裡滿是狡黠。


  『怎麼回事?』他想。


  沒有人回答他,此事似乎突然便毫無緣由地定下了。喬瑟夫呆了呆,隨即被塞了滿懷的空盤子,裡面至少有一半是他留下的狼藉。剛認識又不知為何立刻聘用他的兩父子給他派了個洗盤子的活,一陣兵荒馬亂,糊里糊塗地就進了廚房。


  『管他呢。』喬瑟夫想:『反正不是作白工……不知道這個零工一天多少錢?』


  水流汨汨地響著,餐廳外傳來搬動桌子的聲音。喬瑟夫依然覺得奇怪,但已迅速地適應了自己的處境,研究起洗盤子時該如何高效地偷懶。在他找到清洗水槍的第八種高效妙用時,窗外的街燈滅了。廚房外是一條卸貨的小巷,雪早已停了,月亮露出一絲,映着雪,照得整個巷子滿是流明。一隻渾身漆黑的野貓從牆角的陰影裡審慎地鑽了出來,似乎在探查有沒有吃的。它生得很健壯,渾身肌肉飽滿流暢,有點像裹著廚師袍的主廚先生。


  喬瑟夫開了後門,嘎吱一聲響,把貓又驚回了陰影裡,只剩一對綠瑩瑩的眼睛。他隨手扔出一小塊吃剩的鱸魚,說:『好啦,我也照顧照顧你吧,看你長得挺好看的。』說完關上了門,繼續用剛剛發現的新技巧洗油膩膩的平底鍋。


  這便是聖誕節了。


-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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